小巷深处喇叭声
徐湖
湖城旧时多小巷,它像人体内网络似的血管,连着小弄、连着道路、连着街坊,四通八达。
这些小巷有大有小,有宽有窄,弯弯曲曲,在两边高高的封火墙下,晴天,投下一条长长的阳光带。下雨的时候,青石板湿漉漉的,发出黝黝的光亮。行走上面,发出“咯咚咯咚”声音,给人一种追忆古老怀旧的情怀。
记得有一次,我路过一条小巷。那是个大晴天的晌午,金晃晃的阳光投射下来。走进小巷,听到有人在调试喇叭的声音。信步走去,在巷的深处,看到一扇半开的对子门里,小天井边一个二十多岁模样的青年在吹着一支当时十分流行的歌曲:“我们走在大路上,意气奋发斗志昂扬……向前进!向前进!朝着胜利的方向……”
也许是第六感觉吧,他侧过头也看到我了,停止了吹奏,朝我招招手示意进去。
仔细打量小小的天井,东南墙角有一块小花圃,叠着几块形状各异的假山石,旁边种着一丛翠竹。地是用方砖铺就的,砖缝中长有细细的小草。
“喜欢乐器吗?”他问我。
我腼腆地点点头。
“喜欢什么乐器?”又问。
“笛子和长箫。”
“好!”他说:“笛子吹的大都是些嘹亮激越、悠扬欢快的曲子。长箫就不好了,有些曲子是些忧思绵绵、委婉伤感,给人一种心情抑忧的感觉。你还小,还不该学吹长箫的。”
我明白似地点点头。
他又吹响了那支熟悉的歌曲,我被雄壮的旋律所激发,也不由地跟着哼了起来:“向前进!向前进!朝着胜利的方向……”
他吹了一遍又一遍,我也听得入迷,我们都沉浸在乐曲中了。起身告别时,他还在吹着,雄壮响亮、充满朝气的旋律直送我走完那条小巷。我记着他了,他理着当时十分流行的“大背头”的发型。
再次见到他,是相隔一年后。那时,我还在小河头小学(后改名朝阳小学)读书。记得是在湖城第一次欢送知识青年“上山下乡”的队伍中,我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排着队,站在汽车站前的公路边等候欢送队伍的到来。
来了,来了,浩浩荡荡的欢送队伍从城里出发,前面是一块很大的“热烈欢送知识青年到农村去锻炼”的红布黑字的横幅,在横幅的后边是钢管乐队,再后面是那些知青,他们背着被包,手提装有热水瓶、脸盆等生活用品的网兜,而后面是欢送知青的家人和朋友们……
我看到了“大背头”发型的他正与几个喇叭手在铜鼓声的配合下,中气十足地吹着那支熟悉的歌曲。我们被雄壮、激昂的旋律所感动,小小的胸腔里热血沸腾。我朝他挥着手,和同学们使劲地唱着:“我们的道路洒满阳光,我们的歌声传四方……向前进!向前进!朝着胜利的方向……”。
但他没有看到我,一直挺着胸吹着,在这样一个大场面里,他是不会注意到我的了。
一晃五十多年过去了,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。多年前,我曾依着记忆去那条小巷找过他,没见到他的身影,听隔壁邻居说,他早已经搬家了,搬到什么地方也不清楚。而今,那里已是高楼大厦,那些低矮的旧房和那条小巷已经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了。
前些时候,我在莲花庄的管楼前,又听到有人唱着那支熟悉的歌:“我们的道路多么宽广,我们的前程无比辉煌,我们献身这壮丽的事业,无限幸福无限荣光。向前进!向前进!****气势不可阻挡,向前进!向前进!朝着胜利的方向……”
我又想起他来了,眼前仿佛看到他鼓着腮帮子,熟练地吹着那把闪着银光色的喇叭,那激情洋溢的旋律回荡在耳边……
童年已逝,青春远去,唯时代里的激越昂扬,美好的面容、人情质朴温厚,在记忆的沉淀里长留心间。
《湖州日报》2019.1.12